盐咕咕

今天的咕咕也写不完稿呢

谁杀了奶奶?

序.


我有个朋友,她杀了人,或者说,杀过人。


这不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,但是,我觉得,还是讲出来为好。





我是在澳洲留学时认识的她,她算不上美,但是耀眼。


我们读的是私校,校服是蓝色的上衣,配一件黑色的短裙。土澳的校规严得很,我们这帮女生无论什么季节都得这么穿,以至于冬天经常被冻成狗。她不一样,她从未穿过裙子,无论何时穿的都是条黑色的女士长裤,据说是找人定做的,款式倒也合乎规范,因此没被班主任找上麻烦。


据她所说,她有祖传的关节炎,要护着膝盖,不能着凉。我倒是挺羡慕。谁不想穿着裤装潇洒一番?不止御寒,连女孩子常有的走光问题都不用担心。


那女孩的英文名倒是普通,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以此自称。我常会撇去她的姓氏,称她为‘涵’,听上去顺口得多。


私校管得严,一般是不会让我们在校园内用中文交流的,说是锻炼口语。于是我只在私地里这么叫她,老师面前我叫她‘Ham’,与她的中文名谐音,意思是火腿。


于是她也会取我英文名的谐音,叫我考拉,听上去倒也可爱。





说实在话,‘Ham’这名字,有点憨憨,但她本人一点也不憨憨。


她很优秀,优秀到即使穿长裤来上学,也不会被老师或是同学另眼相看。


一开始她的成绩也没多好,但她的悟性惊人,一个学期不到,分数那是直线上涨的。


她进得是小高班(尖子班里面的第二个班级),我进得是普通班,她平时又不怎么谈及成绩,因此我一直不知道她在课上表现得多么亮眼。但我听尖子班的那帮学霸说过,说是她的学习方法好得令人羡慕,noting 的技巧曾在课上被老师公然拿出来做范本,狠狠地夸了一顿。


听说后来小高班的noting技巧都是用得她的手法,估计是真事,因为她的方法真的好用,但是我学不来,也因此吃了不少亏。





我们这帮中国人,一开始来土澳进的都是International School,和本土人是分开的。虽说译名是‘国际学校’,可那东西其实是个强化英文的集中营,学习压力比主校还要大点。


‘国际学校’也是有期末考的,成绩达标后才能进主校跟那帮歪果仁混在一起。‘Ham‘就比较厉害了,她不仅平时表现好,考试成绩也顶呱呱,理科拿了个封顶,writing(笔试)也拿了个6+,离封顶的7只差了一个减号。


结果,发完成绩后,她被叫上了半个学期的‘带文豪’。


于是我问她,成绩那么好干嘛来澳大利亚混。她说她国内小升初的时候理科跪了,我不信。


她坦白说,只要教了的东西,她都学得会,但是国内的数学基本靠补习,对于她这种不补习的,一考到扩展题她就跪了。


于是我又问,问她是哪个省份的。她说是江苏的。


据说江苏那边学习和考试的压力都很大,对此我感到卑微,因为我可是在一个小省份里,数学都从未及过格的女孩。





后来她告诉我,她之所以不补习,不是因为没钱,而是因为父母心疼她,不想让她一股脑地学上那么多现实生活中根本用不着的东西。说完她又追加了一句,说她自己也不想补习,只想拍在家里追番打游戏,有空的时候还会写点文,画点画。


“我大概是条咸鱼。”她这么对我说。“所以,其实叫我咸鱼,比叫我火腿更合适点。”


我笑了,对她说:“你就是个死宅。”


她点头默认,承认了自己的宅女属性。


我又对她说,说羡慕她的家庭,有一对爱她的父母,甚至能花上大价钱在土澳买上几栋房子,然后飞过来陪她读书。我就不一样了,我住在homestay 的家里,整天要靠和别人抢网为生,活得比国内还要凄惨。


我本以为她会笑着回应我一句。


但她没有回答,只是苦笑。





后来我跟她混熟了,她邀我放学去她家玩,说是网好,不用担心卡顿的问题。


她妈开车把我们从学校的停车场接走,载到她家去。她家不大,也就她,她妈,还有她的双胞胎哥哥住,她爸负责在国内挣钱,据说薪水挺高,就算澳洲物价高,也依然能养得他们仨衣食无忧。


一到家,她宅女的本性就露出来了。她妈忙着烧晚饭,她就拉着我,拍到卧室的大床上,掏出iPad,挂了个VPN,上b站看Fate Zero去了。


我问她,要不要先把作业做了,再追番,以免明天被罚去捡垃圾。


她说不,今天的作业她不负责做。我被她的回答弄糊涂了,为此她还打开了Message给我看,她们尖子班有个群,每天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把作业做了,然后答案公布到群上面给所有人抄。


我生气了,问她这么好的东西,为什么不邀我进群。


她说是因为我的英文水平不够,必须得自己认真学,不像他们这帮尖子生,上主校基本是保送的。


她说这是对我好。





一开始我还气着,不过后来消了。仔细想想,她说得也没错,毕竟她靠抄作业依然能考个全校顶尖的成绩,而我就只能在3和4(满分是七)之间左右横跳。


但是其实消气的真正原因,是因为她承诺我,说是明天早上把标准答案带过去给我抄。所以说,我也要成为快乐蹭作业club的一员了。


于是我们又看了几个小时的Fate Zero,并一致地认为那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动漫(同时对Lancer便当一事表示惋惜)。过了一会后,天黑了,她妈来卧室叫我俩,说要开车把我送回homestay家。


我真的挺感动,没想到她妈会为了送我再多跑一趟。


于是我对她说,你妈真好。


但是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。


“我恨死她了。”她答。


我问为什么,她说,她的妈妈,杀了她奶奶。


我愣住了,想追问,但是被她请出了房间,说着什么‘天黑了,你要是再待下去,你homestay mom会担心的’这样的话。她关上了房门,我想到她生气的模样,觉得有点可怕,于是还是乖乖地跟着她妈上了车,一路导航回了家。


那天晚上我没睡好,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那句话。


那也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比她优秀,至少我大致能猜出Fate Zero里面诸位英灵的便当顺序,也不会说出‘我的妈妈杀了我奶奶‘这样莫名其妙的话。





晚上没睡好,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,我有点困。


我就这样犯着困上学去了,到校的时间比平时略晚,‘Ham’站在校门内迎着我。见我来了,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,塞给我,告诉我那是今天作业的答案。


她这么一说,我才惊醒过来。


犯困个毛线啊,还不快补作业去!


于是我俩窝到了校园的一角,那角落平时老师巡查不到,然后趁着打铃前最后的十几分钟时间开始疯狂地补作业。由于卷子只有一份,抄写自然只能由我来,她除了提供答案以外,帮不了什么忙,所以蹲了下来,捡上一根树枝开始捣蚂蚁洞。


我当时忙得不行,没有套她话的意思,倒是她先开口了。


“想知道我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吗,考拉?”


我急得晕头转向,没好好听,就敷衍地‘嗯’了一声。她以为我想听,便继续讲了下去。


“你知道那种给婴儿玩的软垫子吧,就是可以在上面到处乱爬的那种,像是拼图那样一块一块的。”


“当时我妈买了那东西,说是给我爬着玩,结果有一天奶奶来看我,把我抱在怀里时,在那东西上滑了一跤,摔断了骨盆,就一直没能起来过。”


“我爹说,那垫子滑,容易滑倒伤了人,一直劝我妈撤掉。她不听,结果就出了这种事。那时我才三个月。”


“所以她害死了奶奶,就是这样。”


她说完,抬起头望向我,看到我还在抄写,便问我有没有认真在听。


我说有,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。


接着上课铃就响了,我们去了各自的班级。


最后我的作业还是没抄完,被罚去校园里捡垃圾。





大概又过了三四天,我抱怨说homestay给我带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,学校里还没有食堂,她听后,表示要给我带一份豪华午餐过来。


她是这么说的,说完就去做了。


第二天,午间,她消失在停车场,然后还真拎了个电饭煲来找我。我们挑了学校广场出遮光的一角坐下,掏出筷子与勺子,她把那电饭煲打开,里面是整整一锅的水煮鱼,还热着。


我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

我这是和天使做了好朋友吧。


结果就是附近吃午饭的同学全部聚了过来,你一片我一片地,没一会儿就抢光了。正好那天主校的外国人们也聚在一起烤香肠吃,吃完水煮鱼后我感觉意犹未尽,于是又去蹭了几根香肠,而‘Ham’则留在原地,把那一片狼籍给收拾了个干净。


收拾完,她问我好不好吃。


我回答她,除了不够辣以外,挺完美的。当然,她是江苏人,做菜不辣也是可以理喻的。


她回答我说,这鱼是她妈做的。她告诉我,自己早上起不来那么早给我们做菜,晚上做香菜又会不新鲜,所以她妈提议说由她来做,做好后午饭时给她送到停车场,叫她来取。


对这个说辞我表示怀疑,因为她看上去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,毕竟是富人家的小姐。


但这鱼好像的确是她妈做的。


“你妈真的挺爱你。”我说。


她点点头,然后拎着空空的电饭煲返回了停车场,大概是找她妈还电饭煲去了。





临近期末时,我们的校长又捣鼓了一通事出来。


由于是基督教学校,校长时不时会为我们安排礼拜,通常一个学期只有一两次,往往安排在最后一节课。


本来这学期已经又过一次了,我以为不会有第二次。然而校长还真搞了个第二次。我们International School的这帮中国人,课上的好好的,突然就被跑腿的叫出了教室,四个班的人,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礼堂进发。


‘Ham’那时正和尖子班的同学走在一起,于是我挤到了她的旁边,对她说我要跟她一起坐,她同意了。


进了礼堂后,她拉着我在前排坐下,和那帮学霸坐在一排。我坐在她的左手边,挨着过道,而她右手边坐着的,一个个都是尖子生,弄得我又有点卑微。


学霸们的学习态度一向是挺好的,不会像后排的同学一样,叽叽喳喳地唠叨着从天文到地理的各种破事。不过,我们这群娃里面没一个是基督教徒,所以听这礼拜也没什么意思。


还是学霸们聪明,会自娱自乐。‘Ham’右手边坐着的那位女生,干脆直接捧过她的手,揉了起来,一边揉,还一边小声地夸着她的手好看。


她的手的确好看,她不弹钢琴,但手指依然纤长,指甲的形状也长而美丽,只可惜她从不涂指甲油。最重要的是,她的手超级软,于是我也学着那位‘橙’姓的学霸,不吱声地搓了起来。


也就她脾气好,能乖乖坐着任我们揉。





至于那次礼拜到底讲了什么,我完全没影响了,我只知道后来老师发下来了一个剧本,讲得是基督诞生,要趁着大家都在分配角色。首先分配的是圣母玛利亚的角色,校长向我们这群学生征求意见,我毫不犹豫推选了‘Ham’。


除了我以外,绝大多数的女生都是拥护她的,看来她平时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都挺好,不止学生,还有老师。


毫无意外地,她被选上了。


分配完角色,下课铃打了,礼拜开始散场。出了讲堂后,我才意识到下雨了,我得淋着雨去停车场等车。


但是雨有点大,我决定先等等。


我没能等到雨停,倒是等到了‘Ham’淋着雨跑回locker,为我拿了一把伞,然后又打着伞回来找我。她一路把我送到停车场,一言未发,她妈已经在车里等她了。


“我真的不是什么圣母。”上车离开前,她终于开了口,对我耳语道。


“为什么?”


“我杀了人。”


说完这话,她便轻柔地掰开我的手指,把那伞强行插入我的手中,使得我不至于被淋成一只落汤鸡。


那明明是她的伞。


引擎发动的噪音,车轮溅起水花。在大雨中,只剩下我呆站着,感觉比上一次她胡言乱语时更加迷糊了。


直到homestay mom开始疯狂地对我按喇叭,我才意识到,该回家了。





澳大利亚的学校是有Morning Tea的,一般是十点开始,十点二十结束,我们正好可以趁着Morning Tea把早上没吃的早饭补了。


第二天的Morning Tea,我又拉着‘Ham’去了上次抄作业的那个小角落,把她昨天给我的那把雨伞还给了她,然后对她摊了牌。


“你干嘛要说自己杀了人?有什么事情,说出来就好了,别憋在心里。”我这样劝道。


她沉下脸去,对我说:“你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,考拉。”


我看着她,她有点开始不自在了,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为好。我这人一向说话直来直去,所以我还真就这么对她说了。她抬头看我,我也抬头看她,没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。


“奶奶摔倒时,手里抱着我……”她悄声答道。说完这句,她停下了,显然不想再说下去。


直到那时,我还没有意识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,因此追问了下去,要她给我一个答案。


于是她将那句未完的句子接上了。“她只要松开抱着我的手,去撑一下地面,就不会把骨盆摔断,但是……”


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,是个迟钝得要命的家伙。可现在除了沉默,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方式。


她未能说出口的那段话,我想我大致知道了。


后来她还是没能把那段话讲出来,到最后,她的声音哑了,我也学聪明了,没再逼着她把事情捅得那么清楚。她呆坐着,我坐在她身边陪着她。


她始终没哭,只是眼睛红了。


上课铃响了,我问她要不要回去上课,她摇头,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红着眼睛的样子。


她提了个建议,翘课。


我同意了。





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,我从未想过她会翘课。


理由很简单,因为她人好、成绩好、学习态度也好,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‘好学生’的模版,而好学生是不会翘课的;反观我,我与‘好学生’一词相差甚远,我嘴笨、脑子笨、厌学,但就这样,也还是没有逃过课。


我们趁着上课那段时间的骚乱,从学校后门的开放式停车场走出了校园。她领头,我与她并肩而行。


“我们去哪儿?”我问她。


她说,学校西面有个mc(McDonald’s的缩写),可以去那边点几份快餐,反正手机什么的我们都带着。


说完这句话后,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程她都缄口不言。后来我看不下去了,安慰她说:“那不是你的错,你才三个月,这错怎么也不该落到你的头上。”


出乎意料的,她居然附和了一句:“我知道我没错,错的是我妈。”


“既然这么想,干嘛要说自己杀了人?”


“因为我妈觉得是我的错。”


我惊了,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哪有家长会怪罪在孩子身上?我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,也不是很疼我,但是这样的事情,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做的。


“你妈妈不是人挺好的吗?”我挑着眉毛,问。


“她的确是这么想的。”她回答。“我不会对你说谎的。”


说着,她掏出了裤子口袋里的手机,递给我,对着我下了一道命令:“给她打个电话吧。”


我看着她,我确信她是认真的,或许她没有那么脆弱。


“通讯录第一位。”她告诉我。


我输入她手机的密码,戳入那个绿白相间的电话标示,通讯录第一位是个澳洲手机,被她备注为‘Murder’。排行第二位的,则是我的手机号码,被她备注为‘Best Friend’。


既然是她最要好的朋友,我好像也不得不这么做。





我拨通了那个电话,她的手机‘哔哔’地响了几声,屏幕上的计时开始滚动起来。


一个带着中国口音的女声以一句非常不标准的‘Hello’回应了我,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头,只得咽下一口口水,问她是不是‘Ham’妈妈。


电话那头楞了一下,告诉我:“我是。”


于是我鼓起勇气,切入了正题,询问了‘Ham’奶奶的死因。当时怎么说得我记不清了,但肯定是一句欠揍的话。


“这是我们家的私事。”


尽管提问的时候用的是小心翼翼的语气,但是她妈的嗓音还是提高了,我心虚地望向身旁的‘Ham’,她对着我说上了一句话,声音有点小,我听不清。不过,通过她的嘴形来猜想,她说得大概是‘Be brave’之类的话。


“我必须得弄清楚。”于是我告诉她。

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遥远的叹息。她的母亲问了我的名字,不过没能得到回答。


尽管我没有回答,她还是说了下去,说了些可耻的话,比方说‘大概的情况我想涵她已经跟你说了,她奶奶是为了保她而死的。’这样的话。


“这不是她的错,是你先铺了那垫子……”我反驳她。


“……垫子不滑,是她在上面撒了一泡尿。”


听到这里,我缩着头看向‘Ham’,却发现她从我的身边跑开了,向一旁的马路跑去。我尖叫一声,撒腿去追她,她原本是个宅女,跑步总是她的弱项,但此刻她跑得却快得惊人。


电话那头在‘喂、喂”地叫着,没叫几声便被掐断了,是她妈自己掐断的,我顾不上管她。


该死,我追不上。


这时又恰好是个绿灯,澳大利亚的司机又普遍有超速的习惯,同时,他们也从不会为行人让路。在土澳,横穿马路是异常危险的,我只希望她不会做那样的傻事,她可是学霸啊,悟性那么高……


……她不会这样做的,也没有这么做。


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马路了,但另一只脚却停了下来,没能迈出去。


我扑上去,把她拽回来。


“你刚刚是不是想做傻事?!”我朝她吼道。


她点头承认。“但是我怂了。”


别的话我已经说不出来了,于是我只能答她一句:“怂了就好。”


她向面前指指,我抬头去看,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金色拱门。


马路的那头便是麦当劳,我们到了。





我们推门进去,里面的服务生扬脸撇了我们一眼,他无疑看到了我们的校服,但是也没说什么,毕竟翘课这种事在澳大利亚遍地都是,见怪不怪了。


我要了一份薯条,加一个双层鸡肉煲;她要了一份鸡米花,外加一杯大号的奶昔。我手机没电了,于是她顺理成章地付了钱。


由于还在上课,麦当劳里面基本没什么人,于是我俩点的东西上得也快。我们挑了个靠窗的双人位坐下,我看着她吮吸着那一大杯泛着奶泡的垃圾饮品,质疑着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吃那么垃圾的食品还不发胖的。


她的手机放在台面上,上一刻我们还吃得好好的,下一刻那东西就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,弹出一个窗口。


我伸长脖子看了看来电,号码太长,我记不住,只记住了备注的名字是‘Murder’。


我看看她,她也看看我。“你接吧。”她说。


于是我接了电话,低低地‘喂’了一声。电话那头,我听到先前的那个女声,只不过声调明显没有那么尖锐了。她请求我把免提打开,说是要对她的女儿说点什么。


之后她说了什么,我也记不太清了,无非是什么‘你没有错,妈妈错怪你了’这样的话,我听着,觉得来得有点迟了,不过至少比我的安慰要有效点。其实,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,也一句都没有听懂,我相信‘Ham’也没有认真在听,但她肯定知道她妈话里的意思。


“我知道了。”听完后,她淡淡地回答。


她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话,一段恰到好处的静默后,通话结束。电话的窗口淡去,她的屏保浮现出来,屏保是猩红色的虞美人,似乎是她在某片原野里自己拍的。我看着显示的时间,发现恰好十二点了,正是午餐的时间。


看着那个大大的‘12:00’,她的目光游离了起来。


“你说的对,考拉,我妈还是爱我的,她为我承认了自己的罪过,认罪是很痛苦的。”


说完,她顿了顿,指向我的那一大盒汉堡,指示道:“快吃吧,不然我帮你吃掉。”





既然有食欲,就证明她的心情总归是好了一点儿。但,讲真,就算是朋友,我也不会把那汉堡施舍给她,因为我真的很饿了。


于是后来,就变成了我大口大口地啃着汉堡包,她小口小口地捻着鸡米花,抛到嘴里嚼碎掉。由于没点饮品,我中途差点噎着,于是借了她的奶昔喝了几口,发现那东西真的好喝。


她食量少,也比我快,因此不一会儿,两人一起吃饭,就变成了她看着我吃饭。她边看边问,问我各种平常的问题,多数是和动漫相关的。


我们东扯扯西扯扯,倒也挺开心的,只不过没扯上多远,又绕回了那个棘手的话题上,简直就像是在沿着一个怪圈行进,不断地跳到一个同样的坑里。


“那么,你说,我的奶奶……究竟是谁杀的呢?”说完了那些轻松的话题后,她压低了声音,喃喃自语道。


我停下了咀嚼,心里苦笑。


“反正肯定不是你的错。”


“……”


寂静,只剩下后厨的煎炸机器传来轰鸣。我看着她,她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,显然没有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。我甚至连有没有这样的答案都不知道,我想她也和我一样迷茫。


对此我也只能搪塞几句,说点模凌两可的答案,她听得蛮认真的,但听完后还是露出了落寞的神情。


“我只是在想,有没有什么答案,能让我和她都不再痛苦下去。”她对我坦白道。


我很想对她说上一句话,但没能说出口,那句话是——


——那样的答案,你恐怕一辈子也得不到。


总有一天要放下来的。


后来发生了什么,我也记不太得了,我只依稀记得她把她的那杯奶昔喝了个见底,然后怂恿我也去点了一杯,依然是她付的钱。





第二天早上,‘Ham’来学校,告诉我,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。


一开始听着时我还为她高兴着,结果她一说出口,我就开心不起来了,因为那根本是胡言乱语,比‘我妈杀了我奶奶’和‘我杀了人’这样的胡话还要荒谬。


她告诉我,杀了她奶奶的,是她奶奶本人。


她亲口对我说的,说是她奶奶之所以会滑倒,是因为她老人家自己不知道小心,不知道防备那滑溜溜的垫子,以及滑垫上的那泡尿。


“没人杀了她,害死了她的是她自己,是她不知道小心。”她故作冷淡地对我说,听起来已经释然了,但是释然的缘由却令我失望。


听完后我的三观再次被她刷新了一次,之前我觉得像她妈那样把过错推到小孩子身上,已经可谓是无耻的行为,但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,她也能用和她母亲相似的平淡口吻,说出这样无耻的话。


我对她说:“你在搞笑。”


她回我:“我没有。”


我尝试劝说她,告诉她那不是她想要的答案,也不是我想要的答案。我努力了,但她表现得意外得偏执,死活不肯听。


“为什么?”我心寒地问她。


“因为那样我就不会痛苦了,”她苦笑着回答我,“她也不会。”


那时,愚蠢的我才反应过来,死人是不会为‘杀人’而感到痛苦的,所以说,将杀人的负罪感推卸到一个死人身上,本该是最好的选择。可我依然会为那样的答案感到寒心,或许那是所谓的‘伦理’在作孽。


那话从她口中说出,不合适。


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,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勇气,但我还是对她说出来了一句可笑的话语:“这不是你奶奶的错,是时臣的错。”


这次换她愣住了,她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,还是没能理解。


“我们一起看的Fate Zero你都不记得了吗?”我笑着问她。


于是她也笑了,笑着对我说,这个黑锅,果然还是由时臣来背比较好。


也正是因此,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,那大概是她对我抖漏了事情的实情后,最快乐的一天。


直到放学时,她才对我摆出了王牌,告诉我,她要转学了,转去黄金海岸的一所私校,据说是那里最好的私校之一。她的面试已经通过了,下个学期就转。


她说完后我差点没哭出来,但是我留不住她,也不该留住她,那分明是个更好的,更有前途的学校。



尾声.


她转校之前,我们草草地留了个微信好友,加完以后,我就再也没见过她。


说来惭愧,我翻遍我的手机,甚至找不到与她的合影。我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相片,于是便缓慢地遗忘了她的模样。不,不止是她的模样,也包括这个故事本身,很多细节,无论重要与否,都被我这个薄情的家伙忘了。


和她的联系方式我依然保留着,她的微信依然好好地在我的通讯录躺着,只是加了以后,她从未对我说过任何一句话,我也从未对她说过任何一句话。


她的微信名难记,加的时候我又没有为她进行特殊备注,以至于现在,我连她究竟是通讯录里的谁,都不知道。我唯一能确定的,便是她一定还在里面的某处,某个字母或是符号归类的下面。


或许她改名了,但是没有关系。


既然她没有再找我倾诉此事,大致意味着她已经斩断了心结。


总有一天要放下来的。


放下了,就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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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真的有小天使读完了这篇文,可能会想,这个故事是否是真实的?


这里卖个小官子吧,如果热度能上二十,我就透露一下这篇文究竟是真事改编还是无中生友;如果能上四十,我就补一个幕后故事出来。


上不了的话,那没事了,我白嫖一个头像框就走_(:_」∠)_


不要问我为什么文风变化那么大,因为我很飘地觉得,不属于过多的赘述,这个故事本身就能够打动人心(你怕不是飘到天上去了)


其实真实原因是,我要赶故事森林的投稿,1月4号截止我是真的心累。此次尝试充分地证明了,我爆肝时,一天一万字是可行的,前提是不推敲字句(捂脸)


啊,童话新编?没审题,打扰了QAQ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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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热度达标!


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辽!


答案是,这个故事的确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,尽管有挺大一部分包含虚拟的成分。(主要是体现在情节上面)


准确来说,其实是将曾经的那些回忆拼凑在了一起,时间线上面存在着一定的错位,但我确实经历过这样的事情……


我和她,也都是真实的人物。


没错,的确有那么一个女孩,悟性很高,但依然会做傻事;她的奶奶,也的确是为了保护她,而摔断了自己的骨盆,并因此去世。


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吧,但是,这样悲哀又伟大的事情,在现实中确实是会发生的。


当成童话故事也好,但是是个真实的童话故事。


40热度我就把背后的故事给各位完整地讲一遍(开始飘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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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热度达标,我来讲故事了。


事实上,我并没有一个如文中“Ham”那样的好友,因为……那就是我自己啊。没错,写这篇文的时候,其实是带入了朋友的视角,去写我自己的故事。(也就是说,文中的“我”,其实是“考拉”,而“她”,指的反而是现实中的我)


上面提过了,奶奶她……的确走得非常非常令人惋惜。她去世这件事在我们家里一直是极力不提的,因为,说白了,就是负罪感,害死了亲人的负罪感。


其实这个故事,讲得无非也就是个推卸责任的故事,读得时候,也可能会有读者质疑,真的会有母亲/孩子往自己的家人身上推卸责任吗?答案是Yes,这正是我和母亲做了几年的事情。


也不是不能理解吧,认错真的挺难的,尤其是这么大的错误。人都是畏难的,但真正畏惧的,还是痛苦。


有时候会想,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了自己身上,仔细想想……唔,我也不知道,但既然已经发生了,我能做的,也就只有调整好心态了。


咳咳,切回正题,这篇文和现实的分歧点主要是从第11段开始的,事实上,我从未将奶奶的死因告诉过我的朋友,主要是因为:1. 我这人太闷骚了,不喜欢倾诉;2. 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其他人。因此第11段后面的剧情主要是虚构的。


但是前面的那些小故事,尤其是那些零碎的,生活中的片段,都是切身经历过的。很多已经忘了,只能把记得住的写下来。


(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,我的确是个留学生,上的私校,并真的做过“拎了一电饭煲的水煮鱼来学校开趴”,“翘课去麦当劳卖鸡米花”和“在Christmas Play里面饰演圣母玛利亚”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。)


顺便,虽然后半部分剧情基本上是虚构的,但是结局是真事,后来我确实转学走了,我对不起考拉呜呜呜(´;ω;`)


还有,虽然不太想说,但以前被这事搞到抑郁的时候,的确想过自杀,后来嘛,如文中所写的那样,怂了。(现在想想,谁没恨过自己的父母啊,谁没想不开过啊?小时候不都这样嘛。)


(顺便说一下,当初被这事困扰的时候,还在初一,现在已经高一了,挺久以前的事了)


如果我说,现在我已经释然了的话,这个故事,算是有个好结局吗?


(背景故事就讲到这里吧,我真的不太会讲述个人经历,况且这段经历要是展开来讲怕不是要上十几万字,捂脸)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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